走進網(wǎng)絡成癮門診的孩子們
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多是父母的原因造成的 走進網(wǎng)絡成癮門診的孩子們
來源:北京晚報 發(fā)布時間:2021-04-02 10:06:34
“孩子怎么了?”
“不上學,玩游戲。”
“你下班回家,跟孩子聊天談心嗎?”
“工作太忙,他奶奶帶,我們沒時間,不交流。”
每周二,是北京安定醫(yī)院副主任醫(yī)師盛利霞的出診時間。自2019年9月,北京安定醫(yī)院開設網(wǎng)絡成癮門診以來,盛利霞接診了很多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,幾乎每次都會遇到類似的對話。
“網(wǎng)癮有特效藥嗎?沒有。”盛利霞說,父母總希望孩子能立刻戒斷,卻忽略了為人父母,他們自己的問題。“父母甚至不關心孩子在想什么,是不是快樂。”
沉默
他在家長面前一聲不吭
門診室的門被推開,進來三個人,父母帶著一個男孩。
小強16歲,高瘦、白凈,戴著金絲邊框眼鏡,頭發(fā)收拾得很利索。他安靜地坐在診室里,一聲不吭。站在一旁的父母眉頭緊鎖,面露焦急。小強喜歡玩手機游戲,不愛上學,幾乎每一個走進這個診室的青少年,都是相似的問題。
詢問和交談,是精神科開啟治療的鑰匙。“孩子,你怎么了?”面對盛利霞的問題。小強面無表情,無動于衷,微微低著頭,眼神固定朝著側下方。“說說吧。”盛利霞轉向父母,“你們孩子怎么了?”
小強一家人來自外省市,父母工作和孩子上學不在同一個城市,小強由奶奶照看,父母到周末才見到小強。平時,父母與孩子幾乎零交流,難得休息的時間,一家人團聚也幾乎不說話。從高一開始,小強沉迷于手機游戲,并出現(xiàn)情緒問題。在父母講述的時候,小強就一直保持著固定坐姿,不抬頭,也不回應。
“好了,你倆先出去一會兒吧,我跟孩子聊聊。”盛利霞身體前傾,輕聲問小強:“孩子,你告訴阿姨,你是先情緒不好,還是先開始玩游戲。我估計你爸媽也沒問過你這些問題。”
“嗯……”小強輕聲回應。
“你玩什么游戲啊?”
“王者。”小強抬了一下頭。
“玩得好嗎?”
“還行。”小強開始一點一點打開話匣子。
“你們學習壓力大嗎?一周休息幾天?”
“嗯……一個月大概休一天半。”一點點地,小強的話多了起來,他說學校除了文化課,沒有體育課、沒有美術課、沒有音樂課。每天早上5點半,學校開始早讀。晚上10點半,晚自習下課。
“你現(xiàn)在每次玩王者多長時間???”
“現(xiàn)在玩得很少,感覺沒有什么意思。”
“我看網(wǎng)上視頻,有學校的學生,連食堂打飯排隊的時候,都在抱著書高聲朗讀,是真的嗎?”
“就是我們學校。”說到這句,小強第一次主動抬起頭,眼睛盯著盛利霞。
“好了,把你爸媽叫進來吧。”
盛利霞給小強安排了相關的測試,并根據(jù)測試結果,判斷孩子有情緒問題,開了治療情緒問題的藥物和半個月的假條。她叮囑小強的爸爸:“別找借口說忙,平時多跟孩子說說話。不是問他上沒上課、吃沒吃飯、衣服穿得夠不夠,是真的嘗試去了解他在想什么。這幾天,跟孩子一起出去玩玩吧,散散心。”
交流
他和醫(yī)生聊起網(wǎng)絡游戲
小華是初中生,也是個瘦高的男孩,穿著黑色連帽外套,帽子壓得很低,眼神有點犀利,左耳上還塞著耳機。跟著媽媽一起進診室的他,帶著與小強一樣的問題——沉迷游戲,但是略開朗一些,愿意和盛利霞交流。
“跟我說說吧,游戲玩得怎么樣?”
“嗯,我曾經(jīng)參加比賽,進過冠軍組。我說的這些,您能聽懂嗎?”
“我知道啊,那你玩得不錯。我有時候也在電視上看比賽直播。”
站一旁的媽媽一臉錯愕,看著兒子和初次謀面的醫(yī)生,滔滔不絕聊起了游戲。兩個人越聊越起勁,小華說,他有當職業(yè)電競選手的打算,而且已經(jīng)詢問過職業(yè)俱樂部,年齡門檻是16歲。
盛利霞讓孩子先出去,單獨把媽媽留在診室。
“我跟您說實話,可能您不愛聽。有些孩子不愿意讀書,與其逼他去讀書,不如看看他是不是有別的天賦。比如您家孩子,也許有成為職業(yè)電競選手的潛力。咱們國家現(xiàn)在也承認這個職業(yè)。我治療過這么多孩子,他是我看到的第二個可能有這方面天賦的。您跟他好好溝通,先讓他把義務教育讀完。”
在實際診療中,能按照世界衛(wèi)生組織《國際疾病分類》(ICD-11),判定為“游戲成癮”的,大約只占10%。來門診大部分所謂的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,有的是情緒問題,有的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,有的是學不進課堂上的東西。有個孩子,家長沒收了手機,斷了網(wǎng),但他開始看電腦上存著的老電視劇。“沒有電腦,他還會寄托在別的東西身上。”
接近下午3點,預約系統(tǒng)里顯示,還有一個青少年掛了號,但一直沒出現(xiàn)。“我們這兒的特點就是這樣,掛了號,但是孩子不一定能來。”
周二,盛利霞上午是成癮門診,下午是網(wǎng)絡成癮門診。精神科大夫有一個特點,復診的病患特別多,有些甚至保持了長達20多年的良好醫(yī)患關系。上午來復診的病患,經(jīng)常會和醫(yī)生有類似拉家常的聊天。最近找到工作了,剛剛股票漲了,過幾天要結婚了……醫(yī)患之間像朋友般熟悉融洽。
有戒除賭癮的患者,一進門,就主動掏出“作業(yè)本”,給醫(yī)生看完成的“家庭作業(yè)”。上面是賭博造成的影響,一條條寫得清清楚楚。患者主動說:“寫完,感覺再不想碰這些東西了。”
落差
他因問題被公開備受傷害
而下午來門診的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,有些不一樣。
很多家長一進門,說起孩子的情況,只認為他們是愛玩手機、不想上學。他們來到精神科,卻時不時地問:“孩子應該不是精神問題吧?”
“多數(shù)家長沒有意識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。游戲、手機、賭博等非物質(zhì)成癮,是沒有特效治療藥物的。只有情緒問題,需要藥物治療。非物質(zhì)成癮,主要靠心理治療和行為訓練。”盛利霞說,很多的“網(wǎng)癮少年”,都來自缺乏父母陪伴和有效溝通的家庭。
噓寒問暖并不是交流,更像是一種督導。多從孩子的角度思考問題,“俯下身子”以朋友的姿態(tài)和他們聊天,才是真的交流。
至于智能手機、電子游戲、社交軟件,盛利霞認為,作為工具它們本身并沒有錯。“我們成年人,有時候工作煩悶,寫材料寫不下去,也會拿起手機來放松一下。關鍵是青少年本身自控能力就差,需要家長引導。”
高二學生小亮,每天晚上放學回家,躺床上已經(jīng)晚上11點了,再玩一個小時手機,家長受不了。他又是一個典型的例子。在學校期間,因為學習任務過重,導致放松時間不夠?;丶彝嬉粫謾C,雖然疏解了情緒,但睡眠時間又受進一步擠壓。
小亮在高一經(jīng)歷了一段超高強度的學習。疫情突如其來,只能在家上網(wǎng)課,強度突然降低。原本緊繃的神經(jīng)松了下來。他也不知道該干什么,只能把注意力投放在手機上。到了高二回到學校,課程又緊起來,壓力驟然變大無法適應,情緒開始波動。
當老師發(fā)現(xiàn)小亮的問題,就在微信群里點了出來。家長看到群里的信息,開始責怪小亮,這進一步導致小亮情緒低落,不愿與家長溝通。“以前沒有微信群,哪個孩子在學校學習不好、表現(xiàn)不佳,最多單獨約家長去學校。這實際上保護了孩子和家長的隱私。不像現(xiàn)在,在微信群里可以了解別人家的孩子。我們看病,都注意保護患者隱私。”
好在教育部已經(jīng)開始重視這類問題,禁用社交軟件布置作業(yè),加強中小學生手機管理。剛剛結束的兩會,也有很多聲音建議,不再要求家長在微信群里打卡、投票等。
盛利霞說:“以前的孩子跑到外面,跟小伙伴們打打鬧鬧,就把情緒宣泄了?,F(xiàn)在也應該鼓勵他們多走出去,給他們創(chuàng)造走出去的條件。”(記者 孫毅)
責任編輯:李曉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