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家鄉(xiāng)

◎朱林明

　　最靜謐和令人陶醉的是家鄉(xiāng)的夜。夜半時分，似醒非醒，似夢非夢，好像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。應(yīng)該下雪了吧。老家老屋睡老鋪，那雪躡手躡腳地，到山頂，到山腰，到山腳，到小院。發(fā)現(xiàn)沒人察覺，連那警惕著的狗都沒眨眼。雪放心了，呼朋引伴，大步流星，借著絲絲微風(fēng)，從四面八方涌出來、降下來、停下來。要給大山的人和家畜家禽一個放松身心的機(jī)會。

　　春種、夏忙、秋收的農(nóng)人們，是不會在冬藏的時節(jié)真正藏得住、閑得下的。桃樹、板栗樹、蘋果樹要修枝剪條，莊稼漢舞弄起果樹來竟都是好手，他們用自己的腰酸背痛換回果樹明年的腰身舒展。男人們還要給果樹喂肥料，或用農(nóng)用車?yán)?，或用?dān)子挑，將肥料運(yùn)到果樹底下，躬身彎腰，甚至跪在地上，镢頭舞動起來、鐵锨鏟土培土，一口吐沫吐在手心，兩手一搓，手就和镢把、锨把結(jié)合得更加緊密。別說一天，就一上午，便口干舌燥、渾身酸痛。

　　男人干的每一樣農(nóng)活，大多數(shù)女人同樣要做、能做、必須做，還要幫男人出謀劃策，加油鼓勁兒。地里忙活完了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里，容不得片刻休息。羊咩咩，牛哞哞，雞咕咕，狗汪汪……這時候，男人們大多會幫女人一把，用各種各樣的食物堵住那支“合唱隊(duì)”的嘴巴。倆人你看我，我看你，忙活到大半夜，人還沒吃飯呢！賢惠的女人撐著身子來到灶上，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，一個菜上桌，白菜燉粉皮、蘿卜絲炒辣椒、“土豆三品”（土豆絲、土豆片、土豆塊），翻來覆去就是這些，整個冬天就這樣熬過去。若是加上些過年備好的豬肉，便是改善生活。就是這樣自家地里長出的蔬菜，為農(nóng)人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量。

　　男人把家畜家禽趕進(jìn)圈、趕進(jìn)窩，女人把鍋碗筷刷干凈，不等躺下，睡意深深襲來。男人的鼾聲、女人的鼾聲、動物的鼾聲和反芻聲，交織回蕩在小院里、屋子里。一天結(jié)束，明天照常開始。可，雪來了，一切都不同了。推開屋門，呵，幾指深的雪潔白無瑕，上面沒有任何痕跡，讓人不忍心踏上去。“下雪了！”如果家人沒有睡醒，這早起的人就在心里默默地喊、默默地計(jì)劃。先掃雪，大笤帚動起來，“嘩——嘩——”，掃過自己小院，掃過進(jìn)家小路，直到和別人家掃的結(jié)合起來，沒人計(jì)較誰干多誰干少，都愿意多掃點(diǎn)。反正不用去地里干活了，就把家里里外外地打掃一遍吧，也好迎接新年。秋收的玉米，趁著此時一個一個地手工脫粒……

　　很多時候，雪早來了，孩子卻還要翻山越嶺去上學(xué)。大人就拿著掃帚，扛著鐵锨，在前面掃啊、鏟啊，把雪清理干凈，為孩子清出路來。孩子走多遠(yuǎn)，路就跟多遠(yuǎn)。遠(yuǎn)遠(yuǎn)望去，漫山遍野雪白一片，只有這條清理出來的羊腸小道露出原本的黃，那是底色，是人的本色，走得再遠(yuǎn)，都是這個色。大人、孩子漸漸成了小點(diǎn)，慢慢地挪到山頂，挪下山去。返回來的路上，大人們談收成，談孩子的學(xué)習(xí)成績，談孩子的未來，他們仿佛看到了一幅美好的畫卷：孩子有出息，大人有希望，家庭有奔頭。

　　天亮了，我推開門，真的下雪了?？粗赣H掃雪回來的身影，我覺得這雪太薄，像要馬上化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