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來世》可期

◎李彥娟

　　《來世》是古爾納2020年的作品，講述的故事始于19世紀(jì)末期，一直延續(xù)到20世紀(jì)60年代非洲國家獨立，時間跨度長達八十年，是對歐洲人殖民非洲這段歷史的描寫。

　　我讀的古爾納的第一部小說是《海邊》，從翻開書的扉頁開始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，正如十幾年前讀過的阿來的長篇小說《塵埃落定》，文字幾乎不摻雜任何的感情渲染，只是就事說事，娓娓道來地描述，沉重郁悶的情緒隨著描述慢慢層層疊疊累加起來，擁堵在胸口，感覺自己小小的胸懷容納不了那么大的情緒，讀完后好幾天都不能從小說中走出來。雖然害怕那種感覺，但書卻沒舍得放下，一口氣讀完，接著又讀了第二部《天堂》，然后是第三部《來世》，第四部《最后的禮物》也已經(jīng)讀了十章，還會繼續(xù)讀第五部《離別的記憶》，等不到全部讀完，一種要一吐為快的情緒積聚在了心頭想傾瀉出來。

　　感覺這幾部小說文筆相似，故事相似，相互之間似乎還有很多聯(lián)系，都想說一說，那就先說一說《來世》吧。《來世》主要講述的是德國殖民者與英國殖民者在非洲東部的爭奪戰(zhàn)，對那些親歷者來說，這是一個血染他們的大地、尸橫遍野的年代。但古爾納對這段歷史似乎沒有控訴，也似乎沒有沉溺于自身的苦難，而是以旁觀者的角度，跳出加害者與受害者的角度，冷靜地去敘述、去訴說，筆調(diào)內(nèi)省、克制，舉輕若重，給人一種更復(fù)雜、更立體的感覺，沒有控訴，似有控訴，沒有夸張的苦難，卻似有無法忍受的苦難。比如哈姆扎在軍營里受到的屈辱，作者沒有加入心理描寫，也沒有評論，就是在敘述，只是在敘述，把事實擺在讀者面前，是非曲直自己評判，甚至在被德軍長官用軍刀砍傷時，躺在污泥雨水中任憑傷口流血時，也不加入任何的情感描述，連疼痛似乎都沒有。讓讀者感覺仿佛有一雙眼睛躲在黑暗中透徹地直視這個世界，讓人的心在流血，感覺心口壓了一塊沉重的巨石，喘不過氣來。當(dāng)哈姆扎以一個流浪者的身份返回曾經(jīng)生活的地方時，應(yīng)該是感慨萬分，大量的心理描寫肯定會打動讀者，但是沒有，作者還只是在平靜地描述事情的經(jīng)過，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和同情感，作者的描述風(fēng)格與哈姆扎的為人處世風(fēng)格又格外相似，讓人覺得作者描述的人正是作者自己。

　　小說中的人物不斷遷移，每一個人的出場都讓人感覺他就是主人公。剛開始講的是哈利法的故事，隨后伊利亞斯出現(xiàn)了，緊接著又變成了阿菲婭，但最后我們才意識到，主人公應(yīng)該是哈姆扎，但他出場很晚。因為長相出眾，哈姆扎在隊伍內(nèi)屢遭嘲笑與侮辱。后來在一次撤退中，哈姆扎被士官長砍傷，長官將受傷的哈姆扎托付給了一名德國傳教士。在傳教士夫婦的照料下，哈姆扎漸漸恢復(fù)健康，傳教士回國前，哈姆扎與傳教士分別，開始四處流浪，最終返回了曾經(jīng)生活的城市，結(jié)識了哈利法，后來與哈利法家的養(yǎng)女阿菲婭成婚。小說中幾位主角匯集，他們開始在非洲東部，這片血染過的土地上守望相助，共同生活。

　　非洲裔作家的很多作品都是對殖民主義的控訴，而古爾納在《來世》中不帶有民族主義立場地寫了歷史的復(fù)雜性、多面性和矛盾性。比如德國傳教士夫婦是哈姆扎的救命恩人。在多維視角敘述下，通過這些復(fù)雜而又矛盾的關(guān)系，我們看到的不是殖民者與被殖民者，黑人與白人，男人與女人的簡單對立，而是歷史的復(fù)雜與豐富。對殖民者沒有控訴，沒有偏袒，也沒有大量地書寫殖民統(tǒng)治下非洲人民的苦難，但我們從小說中并不難體會到這一點。德、英雙方都為這場戰(zhàn)爭付出了慘痛的代價，但真正的輸家是非洲人民。小說中，哈姆扎、伊利亞斯都曾為了殖民者而作戰(zhàn)，哈姆扎的兒子小伊利亞斯也想上戰(zhàn)場。伊利亞斯曾受到過德國人的善意，因此認為德國人是善良的，甚至盼望德國人的殖民統(tǒng)治。他甘愿為德國人上了戰(zhàn)場，戰(zhàn)后去了德國，還參與到了納粹活動之中，最終死于納粹集中營。

　　歷史不只是既往完成的，而是一個開放的過程，延續(xù)至今并影響人們的認知和行為。

　　古爾納寫作的重點不僅僅是殖民和戰(zhàn)爭的歷史，更重要的是這段歷史對個體和群體的影響。殖民者給非洲人民帶來了他們所謂的文明，但殖民統(tǒng)治對非洲人民肉體和精神上的傷害，是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治愈的。來世可期，正如小說中所說的：這個世界眼下雖然混亂不堪、滿目瘡痍，但總是前進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