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秋，傾聽天籟

◎王樂成

　　因了對土地的那份情懷，時常獨自行走。行走在村頭、田埂、荒坡，甚至攀上陡峭的峰頂，除了尋覓和獵奇，更多的是體會行走的快感，當(dāng)然，還有友人無法理解的傾聽。

　　行走，不僅能放松自己，重要的是在親近土地時充實豐盈自己。試想，換一身便裝，拋下工作的緊張，放下生活的煩累，走進(jìn)花木蔥蘢、泥土芬芳的郊野，撲面而來的是清風(fēng)，縈耳的是鳥語蟲鳴。索性仰臥草坡，望蒼穹高遠(yuǎn)，看白云閑閑，一切煩惱都隨風(fēng)去吧。

　　當(dāng)然，行走不忘傾聽。行人的嬉鬧、打架的狗叫、車輛的轟鳴，還有市井的喧囂，這些都不能嫌棄，而更傾心的，還是聆聽土地的聲音，傾聽大自然的天籟之音。

　　秋風(fēng)乍起，田間路畔，聽“唧唧”的蟲聲，線桿樹梢，聽告別的鳥語；戀愛著的柿兒、蘋果和山楂，相顧無言，滿面的緋紅，泄露了彼此間遮掩了整個春夏的秘密；還有那零落在山坡地頭的瓜果，裸露著被主人遺忘了的滿腹委屈……

　　不經(jīng)意間，走進(jìn)了晚秋。碧云天里，飄來落葉的嘆息。晚秋之晨，秋雨灑落，送來微微寒意。踏著滿地的落葉，走出了小城的街口。多么盼望一聲喜鵲的“喳喳”，幾聲斑鳩的“咕咕”，哪怕是麻雀們的“嘰喳”，然而，除了風(fēng)聲，還是風(fēng)聲，陪伴風(fēng)聲的，都是落葉的撲簌，本來油亮的馬路，落滿了樹葉，隨著疾馳的車輪，黃葉翻飛、翻飛，翻飛遠(yuǎn)去的，還有我的悵然……

　　以往，我都是踏著鳥鳴出城的，綠陰下的小徑，也擠滿了鳥兒的“嘰喳”。走在鳥語花香的小徑，心里格外敞亮，精神倍加清爽，路旁石凳上，打開寫字板，就會落滿大小詞章。可晚秋時節(jié)，這馱載著詩情畫意的鳥兒，難道一起逃遁去了遠(yuǎn)遠(yuǎn)的南方？

　　我是失魂落魄般，走進(jìn)了城北那片偌大的樹林，一片銀杏林。微雨的淺淺光線里，那燦燦的銀杏葉，泛著金光，還是讓我吃驚了，讓我怔住了——每逢清晨，我都是穿過這片濃密的銀杏林，披著細(xì)碎的鳥語，再去北邊鳥地的。在這兒，曾偶遇過金冠長喙的陌生戴勝鳥，也曾被林深處的貓頭鷹驚起一身雞皮疙瘩，更多的，還是喜鵲和斑鳩。這兒樹多林密，這兒綠樹濃陰，這兒藤蔓橫斜，這兒人跡罕至，因之，這兒也是鳥雀的樂園。從藤蔓纏繞的銀杏林間穿過，所見所聞，往往會影響我去鳥地的情緒，這兒也就成了我去鳥地的重要過渡地段。

　　而今，這片一眼望不透的銀杏林，已不是往日俗常的碧樹綠林，而是幻化成了滿身金色鎧甲的武士陣列，偶有枯的枝干斜出，那是武士們手持的戈戟，往日跟樹林爭搶地盤的草藤，已萎謝成武士們腳下的浮塵。真想不到，冷漠無情的秋風(fēng)，冷酷肅殺的秋風(fēng)，竟頻發(fā)超常功力，把這片銀杏樹涂抹成了滿園金色！這哪是枯枝敗葉的晚秋，這哪是蕭索凋敝的晚秋，這哪是凄風(fēng)冷雨愁煞人的晚秋，分明蛻變成了莫奈、梵高筆下濃墨重彩的畫布，分明魔幻成為了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。

　　正當(dāng)我佇立遐思，一位著了面包服、裹了頭巾的嫂子鉆進(jìn)銀杏林。她蹲下身，撐開袋子，收集地上的銀杏葉。雨水浸過的葉兒并未焦枯，反而格外瑩潤，宛若捕捉飄落的黃翅蝴蝶，又像撿拾散落的金幣。大嫂邊撿邊說：銀杏葉是寶，降血糖降血壓……又一對老夫妻背著柴簍進(jìn)了銀杏林，黃葉、綠葉，還有灰白葉，統(tǒng)統(tǒng)收進(jìn)了柴簍，老人說冬天喂羊。立時，我眼前浮現(xiàn)出兒時的情景，天不亮，母親拽起熟睡的我，背了柴簍，挎了籃子，去馬路上掃落葉，回來曬干了，打豬糠，葉梗渣子填進(jìn)灶膛，溫?zé)崃四莻€缺吃缺燒的年代。

　　隨著又一陣落葉的“唰啦”聲，銀杏林透進(jìn)了幾縷陽光。一片金黃的銀杏葉，飄入了我的脖頸，送來一抹清涼。我俯身撿拾了一沓黃葉做書簽，欲讓這蝴蝶的金色羽翅，激活我書房沉寂的書卷，同時，也拾起了串串生命輪回的哲思。銀杏葉是美麗的，美就美在生命黃昏時光里的燦爛，美就美在飄落時的端莊與安詳，美就美在零落成泥也留余香。我想，即使做不成銀杏葉，缺乏銀杏葉的藥用和觀賞價值，那就讓你我做片普普通通的落葉吧……

　　踏著厚厚的落葉，走出了銀杏林。“咕咕，咕咕”，陽光下，斑鳩醒了，叫了；“喳，喳，喳”，喜鵲也送來了沉穩(wěn)而歡快的啼唱。傾聽晚秋，一段醉心的時光。